柏林凌晨
我半夜大概三點多醒了一次。
不是被惡夢驚醒,而是真的醒了,醒得特別清醒,shen體卻疲憊不堪。窗外有輛車經過,遠光燈掃過天花板,像一dao白色的刀,唰地劃過去又暗下來。在光線消失的那一瞬間,我猛地記起自己在哪裡,心臟像被冰水澆透,漏tiao了一拍。
地板上,Lucas 側躺著背對我。他睡姿很安穩,被子只蓋到腰,lou出一截黑色 T 恤的後領和線條略顯緊繃的脖子。他呼xi很輕,像睡得很沉,可我還是嚇得把自己的被子拉高了點,像一隻鴕鳥,怕翻shen的聲音太大會吵醒他。
我盯著他背影看了幾秒,那種「我到底在幹嘛」的羞恥感又像細密的針腳一樣湧上來。於是輕手輕腳把被子拉到下巴,整個人縮成一顆蝦子,bi1自己閉眼。
結果越想睡越睡不著。
枕頭上都是他的味dao,不是那種刻意的濃烈香水,而是清爽乾淨的洗衣jing1混著一點點微焦的咖啡豆餘味。還有,一gu很淡的、像燒過的松木或煙燻木質香氣,應該是他沐浴ru的味dao。我驚訝於自己竟然能記得這麼清楚,因為現在,我shen上也沾染了這gu氣味,像一個不容抹去的標籤。
我實在躺不住了,緩慢地翻了個shen,面向牆。床架立刻發出「吱——」的一聲微弱抗議。
地板那邊,他動了一下。
我瞬間僵住,連呼xi的氣息都凝固在口腔裡。
過了幾秒,他沒有再動。我剛鬆了口氣,卻聽見他很輕地清了清嗓子,然後翻shen。現在,他是面對我的方向了。
房間太黑,我只看得到他被子鼓起來的輪廓,和一點點筆電藍光與窗外微弱燈光打在他臉上的側影。他好像睜著眼,但也可能是我看錯,那片黑暗太過巨大。
我們就這樣,隔著大約一點五公尺的距離,像兩座孤島,誰都沒說話。
我突然很想開口說「不好意思吵到你了」,但又覺得一開口就會更尷尬,於是死死咬住下chun。我也沒睡著,我知dao。
空氣裡有種很奇怪的緊張,像有人把音量鍵轉得很低,但心tiao聲卻被放大到最大,在我的xiong腔裡,咚、咚、咚地撞擊。
然後他動了。
不是起來,只是把手從被子裡伸出來,摸索到旁邊的水瓶,按了按鈕彈開了瓶蓋,喝了些水。hou結動了一下,那吞嚥的聲音很輕,但在深夜裡卻像在我的耳邊響起。
喝完他沒立刻把手縮回去,就那麼搭在地板上,手指無意識地敲了兩下瓶shen。
咚、咚。規律而又微小的聲音,像在對黑暗中的我發出某種訊號。
我不知dao哪來的勇氣,小小聲開口,聲音沙啞得自己都嚇了一tiao:
「……吵到你了嗎?」
他停頓了兩秒,聲音沙得像剛醒,帶著乾燥的nuan意:
「沒有。本來就沒睡熟。」
又是沉默。一句「本來就沒睡熟」比任何指責都更讓我窘迫。
我咬咬牙,決定打破尷尬:「那個……你要不要睡床?我真的可以睡地板……」
他很輕地「呵」了一聲,帶著一點點鼻音,幾乎聽不見。
「不用。地板ting舒服的。」
這句淡淡的自嘲讓我啞口無言。我只能「嗯」了一聲,然後把臉埋進被子裡,熱氣讓我的眼眶有點發酸,覺得自己蠢死了。
又過了一會兒,他突然說:
「你冷嗎?」
我愣了一下,才意識到我剛剛不自覺地把被子拉到了鼻子底下,只剩眼睛lou在外面。
「嗯……還好。」我撒了謊。
他沒再說話,只是坐起shen,摸黑把書桌上的薄mao毯拿過來。我聽見布料摩ca的窸窣聲,接著他輕輕地抖了一下,把mao毯蓋到我被子上。
mao毯落下來時帶起一點微風,掃過我的臉,帶來乾燥的、屬於他的溫nuan。
「晚安。」他說。
這次聲音更低,像把那兩個字rou碎了、混著睡意才吐出來。
我縮在兩層被子裡,兩層布料隔著的體溫,讓我的心tiao快得我懷疑他是不是聽得到。
然後我聽見他重新躺下,被子窸窣的聲音,接著又是那種均勻的呼xi。
但我知dao他也沒睡著。他規律的呼xi裡,藏著一絲微弱的、緊張的停頓。
我也是。
我們就這樣在黑暗裡,各自裝睡,卻又誰都清楚對方醒著。
窗外偶爾有車經過,光又掃過來掃過去。我盯著天花板,聞著枕頭上專屬於他的、木質與咖啡混合的氣味,覺得這一夜長得要命,又短得要命。
好像有什麼東西,在這間小小的、亂七八糟的房間裡,悄悄地、不敢太大聲地,越過了我們各自劃下的界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