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慢着，剪绿砚？拿来我瞧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驾前为臣二十载，贺允中捞到的油水不可谓不多，单是清点府上的小厮婢女便点了整整半日，更不必说抄出来的金银财物，不值钱似的堆在库房，连茶碾子都是白玉镶金的，加起来直抵得上小半个国库了。

        阿妩抬眸扫过一眼，却只是瞧着廊外风起花落，叹了口气，才提笔在账册上画了个圈，没打采：“往下念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上刻八字铭文——“楼外见云，秋眸一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小黄门张了张嘴，正续念，却教一声截断——

        如此大肆零落，倒惹得人生出几分惆怅。

        小黄门也有些蔫蔫的，尖而哑的嗓子唱：“耀州窑青釉刻缠枝莲纹双耳玉壶春瓶一只，龙泉窑青釉凤耳盘口瓶一只，澄泥玉兔朝元砚一方，端石剪绿砚一方——”

        凑得这样近，连清冽的呼都洒在她额上，温热缠人。

        裴寂接过来，对着夕照瞧了一会儿，轻嗤一声：“贺允中这老子坏事尽，不想还有这般酸里酸气的时候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右边小舟过水似的落下一捺，他目光随笔尖走势一点点游走到那两汪清透黑眸中，如沉秋水。

        “——忽独与余兮，目成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自这日不欢而散之后，接连许多日，一直到八月将尽，裴寂都不曾主动同阿妩说话，连盯着她看的时候也少了，偶尔与她四目相接，便飞快转过目光，好似不曾看过她半眼。

        那声音就落在耳边，亦写在他眼睛里——

        也不说话，只静静盯着她，目光沉沉，好似望不见底的深潭。

        隔了这么多日的冷落，便觉这一眼分外可贵，阿妩想他再多看一会儿，却又被他看得心慌，心里打起了小鼓，一声快似一声。

        阿妩忙着查抄贺府家产之事，心下虽有些憋屈，一时倒也无暇顾及太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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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阿妩搁下笔，终究没忍住，先开了口：“这砚台哪里酸了？”

        他不再开口，二人间漫长的留白过后，仍是阿妩先忍不住，追问：“是什么？”

        -

        廊外几株白玉兰，香过了一夏，此时正大片凋敝，扫过了又经风而落，不过半日，便铺了满地白。

        廊下美人靠几步一隔，裴寂在上闭目晒了小半日的太阳，不知何时已醒了，目光四转，最后落定在人手中那方不甚起眼的砚台上。

        他——

        裴寂听得她问，边还噙着一角笑，正回答，又想起什么似的，神色黯了几分，语气也淡下来：“不过是刻了几个字罢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他倾靠近，影子落下来，将她整个儿罩在里，那笔尖艳红朱砂往白脸颊上一落。

，从间缓缓出来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物四件一列，置在漆盘中，一件件捧上来，往廊下琳琳琅琅摆了，逢远日西沉，天地间都是汤汤水水的红，淌在回廊间，一杯一盏都描了层金边，风华大茂，宛然惊鸿宴。

        裴寂侧首，目光毫不避讳地看向她，黑眸清而，看一眼便觉风起——该是洛水边的风，才这样凉凉地到人心上。

        羊毫搁落笔山，少女雪白小脸上两八字朱砂痕，着张花猫脸，一双明眸一点点睁大，大得让人觉得湖水要漫上岸来，终于怔住，继而两颊烧上团团红晕，顷刻间涨红了白净面。

        问斩贺允中的日子，便定在九月初。

        阿妩闻声望过去，正见他曲枕着手靠在廊上，神色有几分懒——目光仍是一径掠过她，冷淡如常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这意思是……”阿妩有几分迟疑：“只尝鼎一，这秋眸一却又是何意？”

        他站起，理理袍袖，一步步朝她踱来，行至案前，将那砚台往她面前一搁，脆然一声响。

        小黄门奉上那方砚台。

        裴寂拾起案上朱笔，闲闲：“殿下日理万机，这些儿女情长的东西又怎么会记得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左边一撇，耳边是他散漫声音：“大抵说的是，满堂兮美人——”

        阿妩小心翼翼拿指尖将砚台推正，细细看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