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琮说了谎，那确实不是茶渍，而是血迹。

        大人的乌纱绯袍，今日之内会有新的送到阁中。那内侍换了称谓，恭恭敬敬地朝他行了一礼。

        听他走近，半睁开一只青浑浊的眼睛，竟嗬哧嗬哧地笑了起来，费力地抬起下巴直视周琮。

        奚家小子，老夫可还去过你百日宴呢。

        琮世子，殿下还等着呢。那内侍促。

。他直视前方，没再同她有任何眼神接。

        之前在大理狱的画面一一浮现。

        老夫想想啊

        周琮大步迈出，不作回望。

        可他万万没想到，长公主竟是要自己亲手割下他的首级。

        今日他下了朝，便见长公主的近侍等在殿外，传达口谕要他速去大理狱理一要务。

        而且她洗过染了茶渍的衣裳，都是边缘线清晰，内里晕色渐变，总感觉跟这块厚重的一片不大一样，不禁纳闷起来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垂着脑袋，须发皆乱，面上脏污，臭气熏天。

        周琮抬手握住那把沁凉的刀，挪步到唐冠跟前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向来不喜他心存慈，说他缺乏历练。

        同一时间，周琮手起刀落，唐冠颅骨碌坠地，鲜血而出。

        周琮仿若未闻，偌大的院中空无一人，他拨开十一举着的伞，由着细雨淋在上，缓慢冲刷脸上颈间的血迹。

        阿厘不知自己哪里冒犯了他，只好闭嘴默默跟着，方才雀跃的心情都憋闷起来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世子！！怕他说更多大不敬之言出来，内侍吊着嗓子紧张急！

        周琮顿住，已然知晓了长公主的意思。

        原是要如此历练。

        遗言？

        而刑讯木桌上摆有一格格不入的四方锦盒，盖子打开，锦缎铺里，其中空空如也。

        她若知方才自己所为，多半也不愿陪他吃饭了罢。

        对着唐冠期盼的目光，许久，他依言反手握刀，定定看着他方才示意的骨，漠然开口：将军可还有遗言？

        周琮收回神智，垂下眸子，余光里是阿厘髻上蝴蝶银钗摇晃的虚影。

        周琮骑功夫师从皇城禁军教，从小到大，春蒐夏苗秋狝冬狩，猎豕杀熊不下百次。却还未，亲手杀过一次人。

        十一还再劝，却看见他大袖下颤抖的双手，便噤了声默然候着。

        匆匆赶至后，那内侍引他到一间阴暗私密的刑室，见到了被锁链拴在架子上的前中护军唐冠，膝盖钉穿，伤痕遍。

        长公主命彦游罗织罪名查办唐冠，便是晓得他为人清正忠肝义胆，周琮也无异议，只因他一生追随秦昇，战功赫赫，若要攫取军权，此人必除。

        一室寂静，地上随动作甩掉的官帽被血束激得了两圈，视野盖了层朦胧血色，周琮抹了把脸，扔了刀，久久未动。

        痛快点送老夫上西天！

        那便祝她圣元遗臭万年罢！哈哈哈哈！

        那内侍弯腰垂首，奉上一柄利刃：琮世子，请。

        唐冠偏吐出一口血沫，又：反手握刀，瞄准这儿。他动了动肩膀示意，锁链哗啦作响。

        等在门口的十一乍见他如此模样，吓了一大，迎上去：大人您怎么了！

        周琮目无焦点，眼里是伞外的前方茫茫雨幕，又不是。

        若她再仔细些观察，还能在这官服上寻到更多如此的印记。